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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在这些天的排外浪潮之中,上海县上下原本就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唯恐从哪里跑来一群喊着“神功无敌”、“扶金灭洋”的疯子,将全县都给打砸抢烧一遍——前几次排外风波的时候,那些暴徒在攻击租界失败之后,都要来上海县城洗劫一遍,以免空手而归,而官府的态度也是充耳不闻,坐视不理。

这几天以来,县里已经有不少人停下了生意,收拾行李去了乡下老家避难。而剩下的人也是一日三惊,警惕性高得不能再高,一听得爆炸声响,那反应真是敏捷得令人咋舌:一个个全都用力顶上了门板窗板,还在后面堵上了石头柜子什么的,然后再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从门缝之间朝外张望动静。

至于那些身手比较敏捷的住户,则是索性爬上了屋顶,抬头眺望起了远处的烟柱和火光,不时还跟对面屋顶上的邻居唠嗑几句,交换一下意见。几乎每个人的眼中,都是充斥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忧色。

在这个动乱的国度之中,每天都有无数的人流离失所、死于非命,光是想要挣扎求存,就绝非易事。

而恰好从京城赶来上海卖房子,在收到款子之后尚未来得及出城离去的原上海典史,现任苏州团练总办的王启年王大人,也被不幸堵在了街边一家封死了门板的茶馆内,此刻正坐在茶馆三楼的一间雅座窗边,望着远处腾起烟柱的方向,愣愣地出神。

“……我的妈呀!这县尊大人也太能来事儿了吧!为了帮魔教给洋人设局下套,配上自家脸面不要,邀请租界一干大员摆了鸿门宴不说,居然还埋下火药,把县衙门都给炸了!!!”

王启年随手敲着桌子,有些不知所措地叹息道,“……也不知这事儿是成了还是没成……”

“……怕是没成吧,王兄,你瞧那边,又有喊杀声传过来了……嗯,还有枪响……”

与他同桌饮茶的一位相熟士绅,一边叹息着指了指远方在轰隆声中大片坍塌的房舍,一边又神色复杂地低头看着一群群裹着黄头巾和红头巾的男女老少,乱糟糟地从楼下的街道中间奔过,不由得哀叹起来。

“……国家形势如此衰颓,朝廷却不知中了哪门子的邪,还要去擅自招惹洋人。于京畿腹地悍然挑动战乱,自毁根基,本来就已是在玩火。偏偏居然还异想天开,让魔教给朝廷当打手——如今的江南各省地面上,才一两个月的功夫,就已经是村村烧香、处处拜坛,大师兄多如狗,大师姐满街走,还有圣姑、圣女、香主、尊者……差不多是什么歪门邪道都冒出来啦!

眼看着这江南的最后一块太平地方,就要乱得一塌糊涂,朝廷难道就不担忧吗?王兄,你刚从京城回来,有没有探听到什么风声?朝廷对这事究竟有个什么章程?”

“……什么章程?嘿嘿,根本就是庆王殿下那个小毛头在胡来罢了!”

王启年摸着茶杯冷笑一声,对于辱骂皇室这种事情完全没有一点心理负担,“……京城里头的那帮满洲大爷,明明已经把江山都折腾得丢掉大半,连祖坟和龙脉都被人刨了,却还沉睡在天朝上国的美梦里头呐!

庆王自诩为聪明,想要借着魔教的势力,跟上海的洋人彼此攻伐,然后让朝廷从中两头牟利,拉一边打一边,好像天底下就只有他一个聪明人似的。可这魔教能传承千年,又岂是废柴傻瓜?现在不过是要借着朝廷的纵容来扩张势力,这才说什么效忠朝廷,扶金灭洋。要是日后一旦当真得了势,头一个对付的绝对不是洋人,而是要掉过头来打进京城做皇帝的——人家那可都是上千年的造反专业户了啊!”

“……嘶~~~这……若是照王兄所说,我大金江山岂不是危如累卵?”

那位士绅闻得此番内幕,不由得当即倒抽了一口凉气,“……莫非真的就如那些革命党所说的那样,大金朝廷的国运,已经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啦!”

而王启年却用一种异常古怪和微妙,甚至隐约带着几分怜悯的眼神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