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机灵,不知哪里按了一个机关,梁柱上喷出细细的水雾,如同雨帘,三伏天里不用冰,就已经暑气全消。
杨岑咦了一声,笑向阿窈道:“怪不得这个地方叫做清凉阁,和咱家的凉一亭倒是挺像的,只是不能动。”
京里比云南府更加闷热,到了夏天,虽说有冰,到底于养生一道不合,去年杨岑动不得又禁不住冰的时候,崔氏就仿着暖阁给他做了个凉阁,这才好过些。
小童暗自咋舌,这样的亭阁需得在四面柱子里凿空水道,有机关引水上流,做得煞是费力,云南府的酒肆里,这种式样也是稀罕,像他家建在高处的更是独一份。家里有这个,大约家世不凡,于是介绍起菜品来更是小心。
“咱们十二美人宴第一道,是这兰桨弄波。”
杨岑阿窈本来不晓得十二美人宴是个什么,等小童一端上来,两个人都恍然,原来是花宴。
只见乳白色的汤里几片青绿荷叶若隐若现,粉色小舟就藏在中间,仔细一看才知道是捏出来的。
阿窈捞出来咬一口,只能吃到荷花香,大约是把花捣碎了又拧出汁子来配了面蒸出来的,只是能做这么精致,倒也是少见。
等这样的菜上过几道,杨岑阿窈便算摸清了这菜名的套路,有的心思还算雅致新巧,有的不过是吃个野意儿罢了。
就比如其中第六道,柳荫调莺,小童一放下,阿窈就已然笑了。
这不就是她小时候常做的槐花炒鸡蛋吗?
只不过鸡蛋嫩了些,槐花鲜了些,想必在里头还加了些别的名头,但这原材料是半点不少,半点不多。
但再尝过几口,就知道得月楼并非浪得虚名,他家菜里最大的好处就是分寸,但凡小菜,不多一分膏腴,不少一分原味,吃的时候,多了几分怡然自得,十分舒服。
想着再过几天,就要去那白胡子老头手里受一场磋磨,这最后几天的好日子,杨岑半点不想浪费。
去岁酿的桃花酒,今年正好开封,杨岑自己吃不得,看着阿窈贪上两杯也是情愿。水晶杯,琥珀酒,酒色淡红,在杯中轻轻摇晃时,满室生香。
阿窈吃到第三杯,才算觉出它的劲头,但却不像平时吃的酒那样发飘,只是把本来清明的灵台变得有些空茫,别的心绪在缓缓退散,只有一点不知从何而生的欢喜如同竹管上凝结了许久的水滴,滴答一声,在心田漾起一环接一环的涟漪。
一回头时,见杨岑只是含着笑,一眨不眨看着她。
阿窈大概不知,她脸上微微透出的酡红有多么好看。
也不知为什么,她脸上一烫,垂了眼睫,微微侧头,想躲过他无处不在的眼光,这一转头,才发觉下了大雨。
怪不得这会儿水声大了一些,雨幕从柱前一直拉到高台边雕着十二宝瓶插四时花卉的栏杆外,将整个府城织进一片水茫茫中,探头往下看,风雨掀翻了几家路边小贩遮盖摊子的雨布,有的人没有带油伞斗笠,只能用袖子遮在头顶,一路急急跑过去,衣衫尽湿,狼狈不已。
就在这一片磅礴雨势里,这第五重亭阁默然撑起一片安宁,静默延展成一张轻薄如雾的鲛,将这一点温热轻柔地包裹起来,连无言都让人心安。
本该放下酒盏,但阿窈闻着清冽酒香里透出的桃花香气,不由又啜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