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二师姐素云在万载玄冰棺中沉睡,容颜依旧,却气息全无,唯有那缕熟悉的冷香仿佛萦绕鼻尖。
他看到炎阳子淡漠的眼神,如同看待蝼蚁;看到铁无极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刀锋;看到玄玑道尊深沉的凝视,如同无底的深渊。
他看到鬼手、阿苏、无影在尸山血海的战场上与他并肩,浑身是血,眼神却亮如星辰;看到石头、铁牛、雷洪、项忠倒在血泊中,身体支离破碎,用最后的力气对他呼喊:“活下去...替我们...活下去。” 那声音充满了不甘、眷恋与最深的托付。
喜悦、悲伤、愤怒、绝望、眷恋、憎恨...无数种极致的、矛盾的情绪如同汹涌的冥河之水,试图将他的意识淹没、冲垮、撕碎、同化。
这是比穿越门户时承受空间撕裂更加凶险的考验。这是直接针对道心本源、针对意志信念、针对人格完整性的终极试炼。一旦迷失,轻则道基尽毁,沦为白痴;重则魂飞魄散,真灵湮灭。
项易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血色尽褪,变得如同金纸,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袍,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他的识海如同被投入了亿万颗星辰,掀起滔天巨浪,意识在崩溃的边缘疯狂摇曳,那点灵明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但他始终紧守着灵台最后一点清明。那是在无数次生死边缘徘徊、在混沌崖千年孤寂中沉淀、在师尊青冥道尊的谆谆教诲下、在三位师兄师姐的悲壮命运刺激下,千锤百炼出来的,不容玷污、不容动摇的混沌道心。
他不再去抗拒那些问题和幻象,而是以一种大勇气、大智慧,敞开心扉,用自身最本源的混沌意念去包容它们,去理解它们背后蕴含的理,去消化这些直指大道的拷问。
他的意念,如同在惊涛骇浪中不断承受冲击、打磨的礁石,非但没有破碎,反而越来越坚定,越来越璀璨,散发出属于他自己的道的光辉。
他在灵魂的深处,以自己的理解,回应着那无尽的拷问:
“你问我何为道,我的道是我脚下之路,是我心中之念,是包容一切、亦否定一切的混沌。它无形无质,却存在于万物生灭之间。”
“你问的混沌是终结还是开始?我告诉你,我的混沌无分终始。它即是过程,亦是永恒。是星辰的生灭,是文明的兴衰,是情感的潮汐。它既是万物的归宿,亦是新生的摇篮。终结即是开始,开始亦蕴涵终结。这就是我对混沌是终结还是开始的回应。”
“关于秩序与枷锁的打破,是自由还是混乱?呵呵,我打破秩序,非为堕入混乱。是为了打碎禁锢生灵、扼杀可能的枷锁,是为了追寻那枷锁之后,更高层次、更贴近本真、更充满活力的秩序与真正的自由。此自由,非无序之放纵,乃心之所向,道之所往。这就是我对秩序若为枷锁的回应。”
“我求力量何为?哼,我求力量,非为私欲,非为称尊。是为护持所想护持之人。是为践行我心中认定之大道。是为打破这既定的、不公的命运枷锁。是为那些为我牺牲的、我所珍视的人,争那一线逆转之机。这力量,是责任,是承诺,是手中之剑。这就是我对汝求力量为何的回应。”
“可承万劫之磨?我之道,无需刻意承载众生之愿,但求问心无愧。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若能承载,我自当仁不让,砥柱中流。若不能,亦是我一人之抉择,一人之担当,绝不怨天尤人。万劫加身,我自一力承担,纵使身死道消,亦九死未悔。这就是我对汝之道可能承载众生之愿可能经受万劫之磨的回应。”
这坚定而纯粹、发自灵魂本源的回应,仿佛拥有了某种奇异的魔力,一种道的共鸣。
那冲入他识海的亿万毫芒,那无数的大道碎片与灵魂拷问,在他这坚定而璀璨的混沌道心面前,仿佛狂暴的野兽被驯服,又如同肆虐的洪水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能够容纳一切的河床,不再狂暴,而是逐渐变得温顺,如同百川归海,开始与他自身的混沌道基融合、共鸣。
他体外那层灰蒙蒙的混沌灵光,原本在冲击下明灭不定,此刻却越来越盛,越来越凝实,光芒内蕴,与大殿中央那团混沌真解之光交相辉映,旋转的频率逐渐趋于一致,仿佛二者本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在这传承之地,时间失去了衡量的意义。
那团悬浮的混沌真解之光,旋转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它不再散发出狂暴的毫芒,所有的光华与道韵都极致的向内收敛,变得愈发深邃、古朴、内蕴乾坤,仿佛回归了最原始的朴的状态。
最终,它化作一道温顺的、流光溢彩的、仿佛蕴含着无数生灭宇宙奥秘的混沌气流,如同拥有了生命与最高的灵性,带着一种认可与亲昵,缓缓地、主动地,流向项易,顺着他微微开启的眉心祖窍,温柔而坚定地,没入了他识海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