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红院的高墙,终究未能困住姬兰心救人的决心。在一个天色未明的拂晓,她趁着守夜龟奴困顿打盹之际,换上早已备好的粗布衣裳,用锅底灰略微涂抹了过于白皙的脸庞,将仅有的些许碎银仔细缝在衣角内侧,背上一个装着干粮和水的简单包袱,如同最胆怯的窃贼,悄无声息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常州府城墙高耸,守备森严。她不敢走城门,只得远远绕行,在荒郊野岭中寻得一处偏僻矮墙,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手足并用地攀爬而过,衣衫被刮破,手掌膝盖俱是擦伤,她却浑然不觉疼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向北,去京城!
从此,她便踏上了一条布满荆棘的漫漫长路。一个从未独自出过远门的弱女子,所要面对的艰险远超想象。最初的盘缠很快消耗殆尽,她不得不风餐露宿,渴饮山泉,饥食野果,或是偶尔寻些富人家帮工,换得一顿饱饭、几文铜钱,便又匆匆上路。
她不敢走官道大道,生怕被怡红院或刘老黑的人发现抓回,只得拣选那些荒僻难行的小路、山道。夜间,或蜷缩在破败的山神庙里,或藏身于密林深处,听着远处野狼的嚎叫与近处窸窣的虫声,吓得瑟瑟发抖,整夜不敢合眼。白日里,又要警惕沿途可能出现的歹人。
这一日,她行至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岭,天色渐晚,暴雨骤至。她浑身湿透,冷得嘴唇发紫,好不容易看到一个简陋的茶棚,如同看到救星般奔了过去。茶棚主人是一对看似憨厚的老夫妇,热情地招呼她进去避雨,还端来一碗热腾腾的姜汤。
姬兰心感激涕零,卸下心防,喝下姜汤后,却觉得头晕目眩,很快便不省人事。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反锁在一间柴房里,包袱早已不翼而飞,连缝在衣角里的最后几钱碎银也被搜刮一空。那对“慈祥”的老夫妇,竟是开黑店谋财的歹人!
她痛哭失声,不仅为丢失的盘缠,更为这世间竟有如此险恶的人心。绝望如同冰冷的雨水,再次将她淹没。但想到牢中奄奄一息的李青,她硬生生咬破了嘴唇,用疼痛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利用柴房里废弃的锄头柄,拼命撬断了窗棂,冒着大雨,连夜逃出了那片魔窟。
身无分文,举目无亲。她只得一路乞讨。昔日弹琴吟诗的纤纤玉手,如今不得不伸向路过的行人,承受着白眼、呵斥与驱赶。有时一天下来,也讨不到一口吃的,饿得头晕眼花,只能掬几捧河水充饥。
深秋已至,寒风刺骨。她单薄的衣衫难以抵挡,感染了风寒,发起高烧,浑身滚烫,却冷得瑟瑟发抖。她拖着病体,踉跄前行,几次险些晕倒在路边。是一位好心的农妇,见她可怜,将她扶回家中,用土方为她退烧,喂了她几碗稀粥,才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病稍好后,她磕头谢过农妇,继续北上。一路上的磨难,未曾磨灭她的意志,反而让她那双原本只识诗书的明眸,多了一份坚韧与沧桑。她学会了辨识方向,学会了躲避危险,学会了在最卑微的境遇里活下去。
就这样,不知走了多少日月,跨过了多少山川河流,脚上的血泡磨破又起,起了又磨破。当她终于远远望见那巍峨壮丽、城墙仿佛直插云端的巨大都城时,泪水瞬间模糊了她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