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成都西城头,残阳如血。
最后的光线挣扎着穿透厚重铅云,在斑驳的青灰色城墙上涂抹上一层黏稠而绝望的橘红。
风卷着尘土,打着旋儿掠过空旷的街道,刮过紧闭的门窗,发出呜呜咽咽的低泣,卷起几片枯叶,又裹挟着无处不在的、甜腥铁锈般挥之不去的血腥气,直往人鼻腔里钻。
“咳…咳咳…”城楼拐角阴影里,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卒佝偻着背,剧烈地咳嗽起来,枯瘦的手死死捂住嘴,指缝里渗出暗红的血沫子。
他胡乱地用袖口抹了一把,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城下那片仿佛无边无际、旌旗如林的吐蕃营盘,喉咙里滚出含混不清的诅咒:“狗…狗日的狼崽子…咳咳…老子…老子日你先人…”
他身旁一个同样满脸烟灰、甲胄残破的年轻士兵,木然地抱着卷了刃的长矛,嘴唇干裂起皮,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营盘里升起的缕缕炊烟,喉咙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
饥饿像毒蛇,噬咬着他的胃袋。
“省点力气吧,老张头。”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个身材精悍、脸上带着一道深可见骨刀疤的军官,姓陈,是这支残兵里仅存的小校。
他背靠着冰冷的箭垛,一条胳膊用脏污的布条吊在胸前,布条早被渗出的血染成了黑褐色。“留着这口气,看那些畜生怎么死。”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浸透骨髓的狠戾。
“死?”老张头惨然一笑,露出豁了口的黄牙,“陈头儿,你看看这城头,还有几个能喘气的囫囵人?再看看下面…那营盘,蚂蚁窝似的…死?怕是我们死绝了,也溅不了他们一身血!”
刀疤陈校尉没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抽出腰间那把缺口累累的横刀,用仅剩的、还算完好的左手拇指,一遍遍、缓慢而用力地刮过冰冷的、布满细小缺口的刀刃。
细微的“噌…噌…”声,在死寂的城头显得格外刺耳,像是在磨砺最后一点不肯熄灭的凶性。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越过城垛的豁口,死死钉在吐蕃大营最核心处,那顶即使在暮色中也依旧灯火通明、如同巨兽匍匐般的华丽王帐上。
那眼神,如同淬了毒的狼牙,恨不得隔空将那顶帐篷连同里面的人一起撕碎嚼烂。
压抑。
绝望。
麻木。
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即将爆发的疯狂。这就是此刻成都城墙上的空气,粘稠得让人窒息。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艰涩、仿佛濒死巨兽垂死挣扎般的金属摩擦声,从城墙下轰然响起!
“嘎吱——嘎——嘎嘎——!”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这如同地狱开门般的声响攫住,齐刷刷投向城门洞的方向。
沉重的、包裹着铁皮的巨大城门,正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痛苦的方式,向内移动。
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仿佛朽木在巨大压力下呻吟断裂的“咔嚓”声,以及铁栓与门轴锈蚀摩擦发出的刺耳尖鸣。那声音,像极了垂暮老人张开干瘪无牙、即将咽气的嘴,发出的最后一口浑浊气息。
城门,开了。
仅仅裂开一道狭窄、黑暗的缝隙。
小主,
只容两三人并肩勉强通过。
仿佛地狱裂开了一条缝,贪婪地窥视着这座濒死的城市。
呼——!
几乎在缝隙出现的瞬间,城外旷野上盘旋已久的、裹挟着高原寒意的夜风,如同找到了宣泄的洪口,发出刺耳的尖啸,疯狂地倒灌进来!
风卷着尘土、枯叶、破碎的布片、还有那浓得化不开、令人作呕作呕的血腥腐臭气息,劈头盖脸地砸在每一个靠近城门洞的人身上。
插在城门洞内壁石缝里的几支火把,被这突如其来的狂风吹得剧烈摇摆、明灭不定,投射在湿冷石壁上的巨大光影也随之疯狂跳动、扭曲,如同群魔乱舞,更添几分阴森鬼气。
缝隙外,是无边的黑暗和隐约可见的、密密麻麻如同狼群般闪烁着凶光的眼睛。
缝隙前,只站着一个人。
于安传。
他像一尊石像,凝固在那道通往地狱的窄缝前。
冰冷的夜风撕扯着他身上那件过于宽大、明显不合身的紫色官袍,袍袖猎猎作响,如同招魂的幡。
这袍子是从杨国忠那被抄掠一空的府邸里翻出来的,穿在他精悍却并不魁梧的身上,空荡荡地晃悠,显得异常滑稽,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他深深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
那灌满鼻腔、浓烈到极致的血腥味和死亡气息,在这一刻似乎沉淀了下来,不再是令人作呕的刺激,反而化作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决绝,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腔里。
那感觉,如同灌满了冰冷的铅块,沉重得几乎无法呼吸,却又带来一种近乎超脱的、死寂般的平静。
他伸出手,动作一丝不苟,近乎仪式感地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宽大袍袖和前襟,手指拂过那代表高官显贵的紫色锦缎,指腹下传来的触感冰冷而陌生。
他微微低头,目光扫过自己腰间束带内侧和裤腿内侧那几处极其细微、但在动作间隐约可见的不自然隆起——那是死亡之物紧贴肌肤栖身的所在,是终结一切、玉石俱焚的关键。
粗糙生铁外壳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衬裤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稳定感,那是他此刻唯一的锚点。
在他身后,四道沉默的身影如同四块饱经风霜、棱角分明的岩石,矗立在城门洞更深的阴影里。
他们同样牵着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
火光跳跃,在他们如同刀削斧凿般刚硬的面容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眼神却像两口枯竭的死井,没有一丝波澜,没有恐惧,没有兴奋,没有留恋,只有一片沉寂的虚无。
仿佛即将踏上的不是一条通向地狱的绝路,而仅仅是一条寻常的、通往归家的小径。
只有他们紧握着缰绳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甚至微微颤抖着,无声地泄露着肉体面对终极毁灭时,那源自灵魂深处、无法抑制的本能战栗。
死士。
真正的死士。沉默地燃烧着最后的生命,只为那惊天动地的一爆。
……
……
“启禀赞普!成都城内的使者已经到了营门外!领头的是个穿紫袍的官儿,看着像个风吹就倒的软蛋书生!后面跟着几个光着膀子、捧着木盒的护卫,连甲胄都没穿!”
喧闹的工坊区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扼住了喉咙,瞬间安静下来。
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铁锤敲击声。
数百道目光,或好奇、或鄙夷、或残忍嗜血,齐刷刷地投向高踞马背的赤德祖赞。
赤德祖赞脸上的狂放笑意微微一滞,随即化作更深的嘲讽和不屑,如同看到了一只在雄狮面前颤抖的土狗。
他勒住马缰,“乌云踏雪”不安地踏着铁蹄,打着响鼻,喷出白色的雾气。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传令兵,如同看着一只误入王帐的臭虫,声音带着浓重的戏谑:“哦?使者?卢少斌那个没卵子的废物,终于撑不住,要学狗摇尾巴乞怜了?”
他故意拉长了声调,环视左右心腹将领,爆发出一阵雷鸣般、充满了鄙夷和戏谑的哄笑,“哈哈哈!黔驴技穷!黔驴技穷啊!定是来拖延时间,等那不知还在哪个娘们肚皮上打滚、或者压根就是镜花水月的援兵!汉人,就喜欢玩这种上不得台面、自欺欺人的小把戏!像狐狸一样狡猾,却又像兔子一样懦弱!永远不敢正面硬碰硬!”
他轻蔑地啐了一口浓痰,那口痰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在一个正在附近费力搬运木料的汉人工匠脚边,吓得那工匠浑身一抖,差点摔倒。
放肆的、胜利者的狂笑在工坊区回荡,充满了对失败者绝对的轻蔑。
扎西多吉嘎嘎地尖笑起来,声音刺耳难听:“国主,跟这些软骨头废什么话?不如直接砍了,把人头用抛石机扔回城里,看他们还敢不敢耍花样!让城里的懦夫们看看,反抗我们吐蕃雄鹰的下场!正好给勇士们祭旗,提提士气!”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着嗜血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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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德祖赞眼中凶光一闪,如同嗜血的猛兽看到了爪下挣扎的猎物,狞笑道:“砍?不急!本王正好刚饮完美酒,饱食了羊肉,闲着也是闲着。”
他脸上露出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兴致,“带他们过来!带到本王的大帐前!让本王看看这些爬虫,还能吐出什么花来!顺便…找点乐子解解闷,看看这些汉狗是如何在本王面前吓得屁滚尿流、磕头如捣蒜的!让勇士们也开开眼,看看汉人的‘风骨’是什么怂样!”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夹马腹,靴上的金质马刺狠狠刺入“乌云踏雪”的肋腹。
神骏的青海骢发出一声高亢激昂、充满力量感的长嘶,人立而起,碗口大的铁蹄在空中凶悍地刨动,仿佛要将虚空踏碎!
随即,它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裹挟着狂风和主人嚣张的气焰,猛地冲出了工坊区,向着灯火最为辉煌的王帐方向疾驰而去,只留下一串嚣张急促的马蹄声和赤德祖赞狂放不羁、充满恶意的笑声在血腥的夜空中回荡。
“听见没?蠢货!”巴图鲁立刻对着那名还跪在地上的传令兵吼道,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声如炸雷,“还不快去!带人去王帐外面候着!让那些汉狗爬快点!国主的耐心比草原上的风还快!耽误了时辰,让国主等得不耐烦了,老子亲手剥了你的皮做鼓面!滚!”
传令兵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起,头盔都来不及扶正,跌跌撞撞地朝着营门方向狂奔而去。
巴图鲁看着传令兵狼狈的背影,又转头望向那些在皮鞭下麻木劳作的汉人工匠,眉头依然紧锁。
国主的狂言壮语并未驱散他心头的阴霾。
那巨大的器械损耗数字,如同冰冷的石块压在他心头。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火光映照着他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阴影在沟壑间跳动,显得更加深不可测。
他低声骂了一句只有自己能听清的吐蕃脏话,才迈开沉重的步伐,带着一队亲卫,也朝着王帐方向走去。
王帐前巨大的空地上,篝火的数量比工坊区更多更亮,熊熊燃烧,几乎将黑夜逼退。
巨大的吐蕃王旗——绣着狰狞图案的黑色旗帜,在火光和夜风中猎猎作响,充满了压迫感。
全副武装的吐蕃精锐武士如同钢铁丛林,早已在帐前两侧雁翅排开。
他们身披厚重的皮甲,内衬铁片,头戴尖顶铁盔,只露出冰冷而充满杀意的眼睛。
手中的长矛斜指天空,锋利的矛尖在火光照耀下闪烁着森冷的寒芒。
沉重的弯刀挂在腰间,刀柄上缠绕的皮革已被汗水浸透。
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铁锈、皮革和一种蓄势待发的血腥味。
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旗帜在风中抖动的猎猎声清晰可闻,营造出一种令人窒息的肃杀与威压。
……
“使者!磨磨蹭蹭的找死吗?!快点滚出来!”
一声如同破锣刮锅底般粗嘎、充满了暴戾、不耐和赤裸裸威胁的咆哮,猛地从城门洞外炸响!带着高原口音的官话,震得洞壁嗡嗡回响,灰尘簌簌落下。
一个壮硕得如同人立黑熊般的吐蕃军官,巴图鲁,分开缝隙外影影绰绰的士兵身影,蛮横地挤了进来。
他满脸横肉,络腮胡如同钢针般戟张,豹眼圆睁,凶光四射。
身上厚重的牦牛皮甲沾满暗黑的血渍,腰间挂着一柄沉重的弯刀和一根粗如儿臂、镶着铜钉的马鞭。
他手中的马鞭柄,包裹着黄铜,闪烁着冰冷的光,毫不客气地、带着十足的侮辱性,狠狠捅在于安传的后腰上!
“砰!”
力道之大,让于安传毫无防备的身体猛地向前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地。
宽大的紫袍下摆狼狈地绊了一下他的脚踝。
“哈哈哈……”周围虎视眈眈的吐蕃士兵爆发出一阵肆无忌惮的、如同野兽嚎叫般的哄笑,眼神里充满了戏谑和残忍。
巴图鲁咧开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于安传惨白的脸上:“国主的金帐也是你们这些卑贱汉狗能磨蹭的?再敢拖延,老子现在就剁了你的狗头喂鹰!让你的身子喂野狗!”他恶狠狠地咆哮着,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于安传的身体剧烈地晃了晃,仿佛真的被吓破了胆。他猛地转过身,脸上瞬间堆满了极致的惶恐、谄媚和奴颜婢膝,腰深深地弯了下去,几乎成了九十度,头低得快要碰到膝盖。
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和哭腔,充满了小人物的卑微与深入骨髓的恐惧:
“是,是!将军息怒!天神息怒!小人…小人腿脚自幼有疾,不…不灵便,这就走快些!这就走快些!绝不敢耽误国主的大事!绝不敢!”他连声应着,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他踉踉跄跄地加快脚步,努力做出一个文弱无能官员在蛮横兵卒胁迫下狼狈不堪、惊恐万状的模样,每一步踏在城门外松软的草地上,都留下一个无声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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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后,四名护卫沉默地跟上,如同四座移动的铁塔,面无表情地牵马而行。
他们的眼神依旧死寂,仿佛刚才的侮辱和哄笑只是拂过磐石的微风。
只有当他们行走间,那过于宽大、显得臃肿的裤裆,在火光下偶尔显露出不自然的、硬质的轮廓时,才能窥见一丝致命的端倪。
于安传低垂着头,目光死死盯着自己脚前那片被踩倒的枯草,心脏却在胸腔里沉稳有力地搏动。
每一次搏动,都清晰地传导到紧贴胸膛内侧那冰冷坚硬之物的表面,带来一种奇异的锚定感。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身后四个兄弟同样沉稳、如同磐石般不可撼动的气息。
恐惧?早已被无数次生死边缘的磨砺、被袍泽滚烫的鲜血、被深入骨髓的忠诚和对吐蕃人刻骨的仇恨碾得粉碎。
此刻占据他整个心神的,是一种近乎神圣的、极致的专注。裤裆深处,那枚“震天雷”粗糙生铁外壳冰冷的触感,拇指粗细、紧紧扣住保险销、带着细微锈涩感的冰冷铁环,以及引信火药那独特的、令人心悸的淡淡硫磺气息,都成了此刻唯一真实的坐标,指引着通往终点的路径。
他微微调整着呼吸,每一次吸气都深长而平稳,每一次呼气都绵长而稳定,如同最精密的机械。
每一步踏出,都精确地计算着距离——距离那顶在吐蕃大营最深处、灯火辉煌、如同巨兽匍匐般的华丽王帐,还有多远?
七十步…六十步…五十步…每一步,都在缩短着通往地狱或天堂的距离。
马蹄踏在松软的草地上,发出轻微而沉闷的“噗噗”声。
当于安传完全置身于吐蕃大营的瞬间,一股无形的、带着粘稠恶意的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羊入狼群!
无数道目光,从四面八方、如同带着倒刺的钢鞭、淬毒的利箭,狠狠地抽打、攒射过来!
那些目光来自篝火旁撕咬着半生牛腿、满嘴流油、眼神凶狠如狼的士兵;来自营帐口倚靠着木桩、磨砺着雪亮弯刀、眼神如同秃鹫般贪婪的悍卒;
来自高处箭塔上、眼神锐利如鹰、弓弦半张、随时准备射出致命一箭的哨兵——混杂着毫不掩饰的贪婪、赤裸裸的杀意、戏谑的嘲弄以及一种看待待宰牲畜般的轻蔑和残忍。
沉重的呼吸声、粗野的调笑声、兵刃无意识摩擦发出的“嚓嚓”声、野兽般的低吼声、以及毫不避讳的、用吐蕃语或半生不熟官话骂出的污言秽语,汇成一股令人头皮发麻、心脏紧缩、如同实质般的恶意声浪,汹涌地冲击着于安传的耳膜和神经,试图撕碎他表面的伪装,窥探他内心的恐惧。
“看!汉狗!穿得跟唱戏的猴子似的!”
“啧啧,细皮嫩肉的,不知道能挨老子几刀?”
“后面那几个光膀子的倒像点样子,可惜,马上就要变成喂狗的肉块了!哈哈!”
“喂!狗官!你老婆在城里洗干净等着伺候爷爷们了吗?”
恶毒的言语如同冰雹砸落。
巴图鲁走在前面,听着身后的哄笑和辱骂,脸上露出残忍的得意,时不时回头用马鞭虚抽一下空气,发出“啪”的脆响,引来更放肆的笑声。
于安传脸上的谄媚和惶恐更加浓郁,腰弯得更低,几乎要贴到马背上,身体瑟瑟发抖,仿佛随时会被这恐怖的声浪压垮。
他口中用颤抖的声音不断重复着:“是…是…不敢…不敢…天神保佑…”
卑微到了尘埃里。
然而,在这卑微的躯壳之下,是钢铁般的意志。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四个兄弟的气息,如同四块沉默的礁石,任凭惊涛骇浪拍打,岿然不动。
裤裆深处,那枚致命的震天雷,冰冷而稳定,如同心脏般与他一同搏动。
他垂在身侧的右手,在宽大袍袖的完美遮掩下,手指极其轻微、如同微风拂过般做了一个手势——拇指与食指圈起,其余三指微屈。
绣衣使内部死士营的终极暗号:“守卫森严,按第一预案执行,不惜一切代价,近身!”
细微的动作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身后的四名护卫眼神依旧死寂,唯有握着缰绳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极其轻微、几乎被淹没在喧嚣中的“咯吱”声,泄露着那压抑到极致的、即将爆发的毁灭力量。
距离在无声地缩短。
四十步…三十步…那顶巨大王帐的轮廓在火光中越发清晰,帐门口八名如同铁塔般矗立、身披厚重精铁鳞甲、眼神冰冷如刀的王帐亲卫,他们腰间弯刀在火光下反射的幽冷寒光,已经清晰可见。
终于,巨大的、用金线和银线交织绣着凶猛牦牛图腾、象征着吐蕃王权的厚重羊毛毡帘,被两名身高体壮、面无表情如同石雕般的王帐亲卫猛地向两侧掀起!
一股浓烈到化不开、如同实质般的气息如同攻城巨锤,狠狠砸在于安传的脸上!
昂贵的麝香和藏红花在巨大铜炉中燃烧释放出的馥郁甜香,混合着硝制皮革的浓烈腥膻、浓重的体味汗臭、烈酒的辛辣气息以及一种雄性霸主特有的、充满侵略性和压迫感的荷尔蒙味道,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几乎窒息的混合体,瞬间灌满了他的口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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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数十盏酥油灯和粗如儿臂的巨大牛油蜡烛,将巨大的空间照耀得纤毫毕露,金碧辉煌!
帐壁上挂满了象征力量与征服的巨型牛角弓、镶满各色宝石和雪白象牙的华丽弯刀、狰狞的雪豹和狼头骨、以及色彩浓艳、描绘着神明与战争场景的唐卡。
数十名身着漆黑精铁鳞甲、眼神比帐外亲卫更加凶戾、如同择人而噬的猛兽般的王帐近卫,如同用寒铁浇筑的雕像,沉默地伫立在帐壁四周的阴影里。
他们无声无息,存在感却沉重得如同山岳,腰间弯刀的锋刃在跳跃的灯火下反射着幽冷的、摄人心魄的微光。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充满了无形的、令人汗毛倒竖的压力和粘稠的杀机,只需王座上那人一个眼神,这些沉默的凶器便会瞬间化作撕裂一切的死亡狂潮。
王座之上,赤德祖赞庞大的身躯深深地陷在那张巨大的、铺着斑斓虎皮的座椅中,沉重的身躯压得包金的椅背发出细微的“吱嘎”声。
虎皮完整,巨大的虎头怒目圆睁,獠牙森然,正对着门口,散发着百兽之王的余威。
赤德祖赞一手随意地抓着一个镶嵌着鸽血红宝石、足有婴儿头颅大小的硕大金酒壶,另一只肌肉虬结、粗壮如成年男子大腿的手臂搭在铺着锦缎的扶手上,粗大的指节如同老树的根瘤。
他那双环眼如同盘旋在高原绝壁上的金雕,锐利、冰冷而充满居高临下的戏谑,在于安传和他身后四名护卫身上缓慢地、极具压迫感地扫视着,如同猛兽在饶有兴致地审视爪下瑟瑟发抖的猎物。
当他的目光落在于安传那身不伦不类、滑稽可笑的肥大紫袍上时,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充满恶意的讥笑,仿佛看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小丑。
“嗤——”
一声轻蔑至极、如同冰锥划破锦缎的嗤笑,终于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赤德祖赞洪亮如滚雷的声音在空旷华丽的王帐内轰然回荡,震得烛火摇曳,带着绝对的威压和赤裸裸的嘲弄:
“怎么?卢少斌那个没卵子的废物,终于知道怕了?舍得派条只会摇尾巴的狗出来汪汪叫了?”
他仰头灌下一大口浑浊的金黄色酒液,任由珍贵的酒浆顺着他浓密的胡须滴淌在身下华贵的虎皮上,语气轻佻而恶毒,“是准备开城跪迎本王,顺便把他主子的脑袋当见面礼献上?还是又想玩你们汉人磕头求饶、哭爹喊娘那一套,求本王大发慈悲,赏你们几口断头饭吃?嗯?”
他故意拉长了尾音,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