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名年轻校尉早已被恐惧和杀气冲昏了头脑,此刻神经被彻底点燃,齐齐从喉咙里爆发出野兽般的怒吼!
“杀!!”
呛啷啷刀剑齐举!数道冰冷刺骨、饱含怨念的杀伐之气如同无形的绞索,裹挟着寒光闪闪的锋刃,瞬间将甲娘那孤弱的青色身影彻底笼罩、锁死!空气仿佛被这股杀气冻结成坚冰,连燃烧的烛火都为之猛烈摇晃、窒息欲灭!
甲娘依旧稳稳站立,如同狂风中扎根万丈悬崖的古松。连那纤长的睫毛都没有眨动一下。
那劈面而来的刀风、直刺眉心的刀光、足以撕裂胆魄的嘶吼,对她而言,似乎只是拂过青衫的微弱气流。
她没有回应胡偏将那字字泣血的斥骂,目光始终沉静,如千年寒冰,牢牢锁住卢少斌那双在暴怒惊疑背后,却难以抑制地透出对家族倾覆恐惧的眼睛。
她唇齿轻启,清晰、平稳,如同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每一个字却重若千钧,压下了所有的咆哮和杀意:
“杨国忠,引南诏乌蛮入寇西川,致使南境数城破灭,生灵涂炭,数百里哀鸿!又在成都城外纵容象兵欺辱良家女子,其罪,昭昭!其恶,罄竹难书!”
她声音略微提高,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审判意味,“蜀中巨患,祸根之源!在此!岂不除之?!有其父如此悖逆人伦,罔顾苍生,杨暄公子虽纨绔,骨子里的血性尚未磨灭!忍无可忍,方才行此雷霆之举,大义灭亲!于理,除此国贼巨恶,乃巴蜀百万黎庶之大幸!天降甘霖!于情,亦足见这莽莽天地、浩荡乾坤之间,尚有公理昭昭,人心未泯!!试问,此举,何错之有?!!”
最后的反驳,如同雷霆直贯心魄!
“阁下……胡说八道!”
卢少斌胸中压抑的火山彻底爆发!
他整个人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腾”地从虎皮交椅上弹射而起!
动作之猛烈,带起的劲风将背后沉重的椅子撞得倒飞出去,“砰”的一声巨响砸在墙壁上!
巨大的手掌携带着雷霆万钧之势,“轰”地一声拍在光滑冰冷的紫檀木大案之上!
“哗啦——哐当!!!”
那只一直被孤零零搁置在案几一角、无人敢碰的龙泉青瓷茶盏,应声跳起,随即失去所有支撑,旋转着狠狠摔落在坚硬冰冷的金砖地面之上!
伴随着清脆刺耳的碎裂声,里面早已冰凉的茶汤连同碎瓷片猛烈泼溅开来,褐色的污渍像墨点般染在金砖上,几滴冰冷的茶汤甚至溅到了卢少斌的靴面和甲胄下摆!破碎声如同一面破裂的鼓,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大——义——灭——亲——?!!!”卢少斌的怒声咆哮如同惊雷,在大堂内疯狂回荡、炸裂,震得人耳膜嗡鸣!
他面孔扭曲得如同恶鬼,那道疤痕更是充血胀红,几欲爆开!
“悖逆人伦!禽兽不如!天地不容!你这妖妇!竟敢…竟敢在这肃杀之地!用这等颠倒乾坤、混淆黑白的邪魔妖言来蛊惑人心?!不过是想借那杨家纨绔废物的刀替你清道罢了!还想把所有人当傻子哄骗?!!”他粗壮的手指几乎要戳破虚空,指着甲娘的鼻尖。
那只按在腰间横刀刀柄上的手因过度用力而骨节爆响,青筋如虬龙盘绕,沉重的镔铁横刀发出急促而低沉的嗡鸣,仿佛随时将化作噬人的恶蛟,出鞘饮血!
“天理?”甲娘唇边那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冰冷弧度,蓦然扩大!
那是一个饱含极致嘲讽的冷笑,如同极寒地狱刮出的风,没有任何温度,只有足以冻结骨髓的讥诮和杀意!
她的声音陡然扬高,如同淬了毒药的钢鞭破空抽打,带着刺耳的、直击灵魂的锐利!
狠狠抽打在卢少斌和所有将校刚刚被怒火点燃的心尖之上!
“杨国忠为了一己苟延残喘,继续他那无边的富贵荣华,不惜勾结那更加凶残、更加暴虐的吐蕃蛮夷!意图引其铁蹄践踏我蜀中锦绣山河!!卢少斌!你坐镇蜀西边陲多年!与吐蕃在边关劫掠贼人也发生过冲突!敢问你这伪朝大将!此等引狼入室!祸国殃民!认贼作父!出卖祖宗基业的万世大罪!又合了哪般狗屁不通的‘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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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蕃——?!!”
两个字!
如同九霄神雷带着灭世之威,在已经近乎沸腾的大堂内炸开!威力远超先前!
卢少斌如遭九天雷劫!
魁梧如山的身躯猛然剧震!
如同被一柄无形的万斤巨锤正面砸中胸口!
脚下不稳,“噔噔噔”连退两步!脚下沉重带钉的战靴在光滑的金砖上刮擦出刺耳的噪音!
按在案几边缘支撑的手掌五指贲张,深深陷入坚硬的红木桌面,几乎要抠出五个指洞!
那张刚被暴怒烧得通红的、带着狰狞刀疤的脸庞,血色如同被瞬间抽空,变得惨白如鬼!
惊骇和难以置信彻底撕裂了他脸上的暴戾!
尖利的吼声从喉咙里失控地冲出,尾音疯狂地颤抖上扬,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打鸣:
“你——你血口喷人!!!!”声音撕裂,充满了崩溃前的疯狂否认!
“噗通!”“当啷!”
堂下几名年轻校尉手中的兵刃脱手坠地!
包括钱校尉在内,所有人的脸色在瞬间齐刷刷惨白!
眼神中填满了恐惧,如同溺毙者看到深海巨兽!
勾结吐蕃?!引狼入室?!杨国忠疯了?!
这比引南诏乌蛮叛逆严重千百倍!
因为南诏名义上一直是大唐属国,甚至南诏国主都必须由大唐皇帝册封,才能算合法。
而吐蕃人那可是大唐百年死仇。
如今引百年死仇入蜀,那是真正的亡国灭种!
是把整个蜀地、乃至整个大唐西南门户都彻底卖给嗜血的豺狼!
这是要把所有人都绑在万劫不复的耻辱柱上,再被异族的马蹄彻底踏成齑粉!
巨大的恐惧如同无形的大手攥住了每个人的心脏,狠狠挤压!
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只剩下如同风箱拉动般的、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此起彼伏,汗水瞬间浸透了所有人的后背!
“血口喷人?”甲娘唇角的冰冷笑意如同永不融化的寒冰。
她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冷酷,从左侧紧束的袖口内袋中取出一个轻薄却异常平整的信封。
信封纸质是上好的薛涛笺,细腻光滑,但此时边角却被粘稠、深沉的暗红色污垢浸透,散发出浓烈的腥甜气息。
她将其轻轻搁置在卢少斌面前那冰凉光滑、尚残留着一汪冰茶水和碎瓷片的紫檀木大案之上。暗红的血污在案几上缓缓晕开了一小片。
紧接着,她右手一翻,掌心稳稳托出一块巴掌大小、用特制硬纸精心封固之物。
透过那层薄纸,清晰可见下方是一枚以精铁拓印而成的令牌形状!令牌整体呈不规则长方形,厚重之感扑面而来。
最引人注目的是其上拓印出的中央图案——一轮极其模糊、线条粗犷扭曲、带着异域神秘感的太阳轮廓!
太阳下方,则拓着半截雕刻风格狞厉、充满杀伐之气的箭尾形状阴刻线条!
“昨日酉时三刻,”甲娘的声音低沉下去,如同深渊之底的冰泉流动,带着一种刺骨的、洞察了一切阴谋的寒意,“杨国忠心腹门客之首韩承嗣!腰佩此铁牌信物,由成都西门而出!出城后折向西北!快马加鞭,直奔三阳驿而去!”
她声音陡然加重,“所为何事?!正是为迎接那即将扣关的吐蕃铁骑先锋!充当引路鬼,让吐蕃大军轻而易举的穿过七道天险关隘!!”
她修长冰冷的手指如同审判之矛,精准地点在那硬纸封托之上,点向令牌拓片那奇异的、充满野蛮力量的箭尾图案,“卢少斌!你久在蜀西边陲,与吐蕃‘飞鹰’探子、‘雪狼’骑手也算交过手,知道吐蕃赞普用以号令最紧急军务、传递最隐秘军令的‘金箭急令’符牌形制,与这枚令牌的图案、风格…”
她目光如鹰隼般攫住卢少斌已经变得空洞的眼眸,一字一句拷问:“可有——几——分——相——似——?!”
她的手指微移,指甲轻轻敲在那染血的薛涛笺信封上,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此函虽在拦截韩承嗣途中,被其死党拼死护卫、仓促间只撕下半页…”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胜券在握的冷酷,“然韩承嗣被我方格杀前,重伤弥留之际亲口供认不讳!此乃杨国忠亲笔手书!上面…盖着伪相私章及新鲜的血指印!!至于信函内容…”
她微微前倾,那冰冷的视线几乎要刺穿卢少斌的颅骨,“韩承嗣临死前犹自喃喃,要将此信亲手交予…‘奔狼王帐’之手……将军!你此刻…当真还猜——不——出吗?!!!”
“奔…奔狼王帐?!!!”卢少斌身侧另一名魁梧的黑脸参将失声骇叫!那是吐蕃坐镇川西边境最为凶名昭着、杀人盈野的先锋大将!其嗜血残忍之名可止小儿夜啼!
卢少斌整个人如泥塑木雕!
魁伟的身体僵硬在原地,唯有眼珠剧烈地颤抖着,死死钉死在案几上那两样东西之上!
那奇异的箭尾太阳拓片图案,如同剧毒的钩索,瞬间穿透了他坚硬的外壳,勾起了脑海深处封存已久、却早已镌刻在骨子里的血腥记忆!
小主,
几年前,嘉州边市!那个被他亲手带队截杀的吐蕃传令兵!浑身被射成刺猬,临死前犹自想点燃怀中秘信!最后被他亲兵从对方犹带体温的怀中硬生生拽出来的那枚坚硬铁牌!
那上面,可不正是带着几分这样太阳和箭矢的烙印?!
只是细节略有不同!可那份粗犷、狞厉、野蛮的风格,一模一样!
瞬间与眼前这冰冷的拓片彻底重合!
那染血的薛涛笺信封,那刺目惊心的粘稠暗红……韩承嗣!
这个名字如同冰锥刺入脑髓!
这几日他确实数次想寻此老狐狸,探听杨国忠深居简出的用意,却屡屡被搪塞!
还有杨国忠近些日子的反常!
深锁书房,暴躁易怒,对他咆哮斥骂过军备懈怠后,又在一次秘密召见时,拍着他的肩膀,许诺过事成之后,蜀中军权尽付与他卢家,外加黄金万两……那“富贵”二字,此刻想来,简直字字染血!
“勾结吐蕃?!引狼入蜀?!!”卢少斌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足以冻结血液的恐怖寒意,如同万载玄冰化成的锁链,瞬间狠狠缠住了他的心脏,勒紧!挤压!
几乎要生生捏爆!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让他头晕目眩,几欲窒息!
杨国忠!这个疯子!这个该死的蠢货!!这哪里是引狼入室?!这分明是要将他卢少斌,连同他蜀地卢氏一族的祖坟都一起掘开,挫骨扬灰!
钉在万世不得翻身的叛国柱上!永堕无间地狱!
更要命的是,那些吐蕃蛮子!毫无信义可言!屠城戮民是家常便饭!
一旦将这些年在西北山道中修建阻拦吐蕃大军入蜀的七道天险关隘打一,让吐蕃骑兵涌进这毫无防备的蜀地和成都城……他卢家满门?!
那些尚在长安的老弱妇孺?!他仿佛瞬间看到了开化坊那熟悉的、宏伟的卢氏府邸大门被沉重的攻城锤砸碎!
看到了白发苍苍、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族长被凶狠的甲士拖着发髻从祠堂里拖拽出来,狠狠掼在冰冷坚硬的青石地上!
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惊惧与无助!
看到了娇妻美妾们惊惶失措中被撕扯着拖向不知名角落时的凄厉尖叫!
看到了幼子稚女被当作牲畜般驱赶,在混乱中被马蹄踏碎……
那些曾在边关亲眼目睹过的、被吐蕃劫掠后的村落惨状碎片——滚落泥泞的老弱头颅、残肢断臂、挂在烧焦树杈上的布条和女子长发
……此刻如同无数破碎的、染血的噩梦画面,疯狂地向他脑中黏合、放大!
最终汇聚成一幅清晰无比的景象:蜀地卢氏的宗祠被点燃,熊熊烈火中祖先牌位成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