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便拂袖离去,飘回了上房,留下院中的人噤若寒蝉,颇为同情地看着李知容。
她干笑了两声,大度道:“不就是五杖吗,上回重阳日出去吃酒,不还受了十杖。没事没事,诸位散了吧。”看见陈默在一旁杵着,又上前捏了捏他的脸,感叹道:“元真道长,你可真是个麻烦精。”
陈默眨眨眼,一脸无辜的样子。李知容无奈道:“算了,明日早些来卫府中报道,我将此处的规矩一一告诉你。”
那日之后,他便每日在天微亮之时便去宫里报道,推开门却发现李知容已经候在院中,笑眯眯地等着他。她从鸾仪卫的来历与规矩讲起,将自创设该卫以来的种种案子都与他讲了一遍,还带他看了一圈卫所中的布置陈设,告诉他现下卫所中同袍们的名字,只是每当在提及李崔巍时,她就会停顿一下,然后匆匆略过这一段。她好像有些怕李崔巍,可这情绪又比害怕更复杂。
很久之后,陈默才了解李知容此刻的心情,叫做患得患失。
垂拱二年十一月,在经历了一年多的魔鬼集训之后,陈默终于出师,接了第一个案子,前往长安追查徐敬业案的逃犯、先宰相裴炎的亲侄儿裴伷先。
裴氏原籍是河东裴氏洗马裴,因曹魏时,世代曾在西凉为官,故又称西眷。而鲜有人知的是,在裴氏一支迁往河东郡洗马川之后承袭了四代,到裴炎一代时,裴家在长安的故居中仍保留着大量西凉书册、档案并地图。有传言称,裴炎的外甥、扬州叛乱的主谋之一薛仲璋,便是拿了裴家经营西域商路的钱财前去招纳了反贼。
传言不可信,可这裴伷先却的确是从岭南叛逃回家,就住在裴氏的长安古宅之中。李崔巍派他入长安之前,曾仔细告知过,在解决裴伷先之前,一定要仔细搜查他的居所,查看有无可疑之处。
自光宅元年起,因徐敬业谋反一案受牵连的就有千余家,大多是勋贵旧族,树大根深。杀了三年,快要将高宗朝的三品以上大员并皇族杀个干净。今天这一个,算不上什么大人物,上头却特意传令鸾仪卫负责,将他从速除掉,甚至都不用押解回神都,让他越想越觉得有蹊跷。
此番是暗杀,带的人越少越好,他便独自备好马,驰骋千里赶往长安。傍晚进了长安城,摸清了裴伷先潜藏的所在,便在夜幕将临时换上夜行短袍,潜进荒废的裴府中。
白日里,裴府空空荡荡,不见一个人影进出。此时夜色已黑,上房里只幽幽点着一盏油灯。
他小心翼翼地挪向上房,捅破纸窗向内看去,便看见裴伷先躺在地上,不停抽搐,身体弯曲如虾米,身边掉着一个金杯。
更让他惊讶的是,这死状奇诡的裴炎亲侄儿、工部尚书裴伷先,竟是他在初入东都时,在丰都市有过一面之缘的裴府君!
他推开门冲进去,裴伷先已经停止了呼吸,双眼圆睁。此时里屋的隔扇门突然被拉开,一个浓妆妇人冲进来,拿起金杯,将剩下的毒药舔舐干净,须臾便倒在裴伷先身旁。
虽然脑海中仍存留着程云中在疆场上趟过尸山血海的记忆,陈默却是第一次看见活人死在自己面前,且死状如此惨烈。他手心发凉,拿起地上的金杯,放进怀中,又四顾房间内,发现在案几上放着一张信笺,上面有一句佛谒,与太原寺中的那一封一模一样:
“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