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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雷恩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你到底梦到什么了?我之前问你你也不肯说,是什么很难启齿的事情吗?比你前几天来那个还难受吗?”

琳迪被他追问的最后一个问题气得抬头瞪了他一眼,跟着迟疑了一会儿,小声说:“其实并不能算是噩梦,那不过是我亲手做的事,不断地在我脑海里重现而已。一遍又一遍……”

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我从不知道……原来杀人是这么痛苦的事。父亲教会我的时候,我就明白我学的本来就是杀人的技巧,拼命地钻研斗气的使用,学习元素的附加,磨练瞄准的精度,并不是为了让我去成为一个猎人。我也一直以为自己准备好了,用斗气诱导那家伙的喉咙的时候,我根本没有什么感觉,我知道我不杀了他他就会杀了我,我知道我不努力杀死他们大家就都会死。可等到一切过去,我才恍惚发觉,我杀人了,我第一次……杀了人。”

你杀的明明是个火精灵啊。

克雷恩差点就从嘴里蹦出这一句来,幸好他马上就想到,人这个单词并不仅仅可以作为人类的简称,在通用语中也可以泛指一切由创世天使创造的人形智慧生命。

不太懂得该怎么劝慰,克雷恩犹豫着说:“当时确实是逼不得已啊,你也……呃……不是故意的。”

琳迪抬起头,突然转过身,双手一撑倒坐在了栏杆上,她低头看了一眼栏杆外离她很远的地面,哆嗦了一下,把视线转向上方,说:“怎么会是无意。我当时可是绞尽脑汁用出了浑身的本事,就算我射完了所有的箭,我也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去用匕首和他拼命。至少在那时,那个火精灵对我来说还和森林里的白毛猴子没什么区别。但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我渐渐意识到,他是和我差不多的生命,他也许也有家人,有自己的生活,而他所有的一切,包括未来的可能性,都被我终结掉了。我反复告诉自己,那是他应得的,镇上那么多人,都是因为他们而死,对这样的家伙我根本不需要感到愧疚。可是……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难受,害怕,一梦到他最后那张惊恐、绝望和不甘心的脸,我就会尖叫着醒过来。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不,正是因为会对这种事感到难过、恐惧,人们才能有平稳安定的生活。”苏米雅不知何时站在了另一边的小阳台上,她看着琳迪,神情有些微妙的复杂,“即使对你来说不会是什么愉快的事,我也希望你能记住此时此刻的心情。这……能让人少犯很多错误。”

“错误?”克雷恩有些不解的问,“你是说当时琳迪杀死那个火精灵是错的吗?”

苏米雅微笑着摇了摇头,柔声说:“我是想让你们明白,杀戮,是万不得已时的手段,它对于一个人来说可以正确,可以正义,但绝不可以正常。你们一定要记住,剥夺他人的生命,永远是件残忍的事,即使有些时候我们不得不那么做。”

克雷恩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跟着又问:“可那些传奇故事中的英雄们,不都是在杀戮中成长起来的吗?”

苏米雅轻轻叹了口气,说:“但单纯沉醉于杀戮的英雄,最后只会成为被其他英雄讨伐的魔王,真正的英雄,只会背负着杀戮的罪孽,为终结更多的死亡而战。他们敢于承受痛苦,正是因为抱持着能让更多人免于痛苦的梦想。沉醉于血的味道,永远是一个英雄身上最危险的信号。”

看到的传奇故事中很少会提及这种事,克雷恩有些疑惑的挠了挠头,继续问了下去,“士兵呢?苏米雅你不是参加过战争吗?我觉得士兵应该算是把杀戮当作很正常的事了吧?”

“没错,”苏米雅点了点头,眼底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痛楚之色,“所以战争中的士兵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他们是工具,单纯为了杀戮而培养、训练出来的工具。越优秀的士兵,就会离人越远。”

“克雷恩,你呢?”琳迪突然插口问道,“剩下的几个火精灵,应该都是被你干掉的吧。你没什么感觉吗?”

克雷恩苦恼的摇了摇头,“老实说,我没什么感觉。因为……实在是没有什么真实感。我的确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身体在动,但那根本不是我能控制,也不是我能理解的,我连做梦都想象不到那种出拳的速度,也不知道那可怕的烈焰之墙是怎么突然烧起来的,就连最后拉弓射箭,都不是我平常习惯的动作,但……那动作真是美妙舒展极了,我之后还忍不住一直偷偷练习那个架势来着。”

好像发觉说的有点啰嗦,他摸了摸头,总结说:“简单说,那不像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我一直的感觉都是旁观者。啊……不过尽管我那时候那么生气,看到那几个火精灵死掉的时候,也还是有些难过。我想这种不希望看见死亡的心情,应该是差不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