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资格戴上缚魔镣铐的人,一直不算少。就连近百年来最杰出最睿智最心狠手辣,以一己之力挑起北方两个公国连绵战火的萨满祭祀,在这里也只不过像捆快要腐烂的柴禾一样,被胡乱丢在隔壁的墙边,甚至连牢门都没上锁——由监区通往地面的出口,就设在圣裁所的刑房底层,没有人会蠢到想要逃跑,或许换了真正的魔族都未必敢于尝试。
神圣魔法造诣极高的年迈修士,早已把逼供当成了一门艺术。几乎每个犯人都在刑讯中经历过连发梦都不愿忆及的血腥时光,那种扎进肉体深入骨髓最后会随着灵魂的凄厉号叫迸发开来的感觉,已经不能再称之为“疼痛”,而更像是炼狱火焰的熊熊燎灼。
“我倒是很希望有人能再爬上来,陪我们这些老不死聊上一会,打发打发时间。诸位都是魔法武学上的高手,整天呆在水牢里等死,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
几年前合力制服看守,逃出水牢的十二名囚犯,与刑房里一个老到不能再老的仵作遭遇。后者先是照面间重创了这些孤注一掷的逃亡者,继而以精湛的回复魔法挨个替他们疗伤,足足虐杀了三天三夜后才拎着最后的活口走下地底,巍颤颤地对着其他犯人说出了以上这番话。
那个不见了整张皮和全身大部分肌肉筋腱,仅剩半个睾丸于胯下晃荡的幸运儿,则在他手中活力旺盛地抽搐着,用类似于狗被踢中腹部才会发出的奇异哀嚎声,让超过一半的囚犯当场失禁。
自此以后,水牢又笼罩在死气沉沉的气氛之中。不断送进的新人,不断死去的老囚,这片暗无天日的区域仿佛成了某种用作消化的器官,只为在饱和与枯竭之间寻找一个平衡点,以便维持审判法则的生命力。每个栖身于此的麻木灵魂都被灌输着,相信着,救赎并非他们能够得到的结局,审判才是。
直到那间独立囚室被修筑,由六名红衣神官合力镌成封印法阵之后,铁石般无可撼动的牢狱秩序才悄然松动了一角。很多犯人都不明白,为什么关在那里的两个古怪家伙从不会接受拷打审问,而且每天还能吃到看守们才能享受的,喷发着香气的炒豆和烤面包。
邪恶之徒也是分等级的,有些只不过是披着黑暗外衣的小丑,而另一些则能算作魔王。当初接到教皇口谕,与其他神官共同来到这肮脏区域充当苦力的时候,瑟多就这样对自己说。
而现在,恶魔却像是个不请自来的邻居,在他的心门之上,留下了突兀而阴森的剥啄。
“你是谁?怎么能突破空间封印的?”瑟多尽量把身体贴近栅栏,好让精神力延伸得更远一些,垂死的疯狂与焦躁让他脸庞开始扭曲,看上去似极了癫痫发作的病患。“回答我,你的异端身份下面究竟还隐藏着什么?”
“和你猜想的一样。”那股意念在沉寂了良久之后,忽然再次响起。
自独立牢房中涌出的微弱气息虽然只是一闪即逝,犹如萤火划过夜空,但已让瑟多见了鬼般目瞪口呆,“神圣之力……你们是光明信徒?!”
“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离开这里。你的修为不算太弱,愿意的话,或许能帮些小忙。”
“离开?别妄想了,从来没人能逃出圣裁所。”
“原本我还以为,你肯定是被巴格维尔派来玩苦肉计的蠢驴,所以一直没怎么在意。”那人毫不理会瑟多的反应,“不过今天的表演,可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料。一个打算吃掉那种东西的高级神职,足以让任何多疑的敌对者产生信任,因为那已经不是正常人可以做出来的举动。”
瑟多从肉体到意念上都陷入了短暂的静默,宛如浸泡在水里的残破石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