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叶城就是一座坚硬而无聊的边城——这座城市起于驻军而繁荣于商贸,军户众多,因此城市面貌上总是带些板正的严肃气。但每月十五到十七,那些白日里不起眼的普通人,以及不被叶城王府约束的力量——江湖势力也好,怪力乱神也罢,都会在这黑市开张的三天里,运行着另一套法则:买卖消息、交易奇珍异宝、各方势力斡旋……
靠近黑市的时候,沈归雪踌躇了。
嘈杂的人声好像被扣在罩子里,飘入耳中是沉闷的窃窃私语,味道却是浓烈的——有香有臭,香有酒香、脂粉香、香料香、水果香,臭嘛,则是一种菜市场收摊后沉闷的腐败味道,夹杂着油腻的陈年老油炒菜味、猪羊人犬的尿骚味……她皱了皱眉头,轻轻用手掩上口鼻,没错,这黑市就在曹三娘铺子后门连着的那一串破败、简陋、死气沉沉的暗巷中。
她有些后悔没叫莫轻寒一起来,但莫轻寒不爱凑热闹,若是让他知道自己来这种地方,没准还得听上一耳朵唠叨;但她又不愿招叶昭,先前向叶昭打听谷不谷,叶昭那表情分明就是知道些什么的样子,却不肯透露一个字。沈归雪最大的优点就是识相,人家不愿说的,从来不多问。
但她不知道的是,叶昭既没有在千羽楼醉生梦死会美人儿,也没有在王府守卫叶钧卿左右,他就在暗巷深处。打铁。
冰冷的水浇在烧得通红的铁上,让小小的一间房充满了热腾腾的蒸汽。叶昭袖子挽到了胳膊肘以上,就着熊熊炉火,聚精会神地下刀一划——
“嘶……”他轻轻叹了一声,仔细对着光亮看,划下来的黑色皮子上有一块淡淡的疤痕。
“我说,你已经废了两块了。你以为这是织出来的布吗,一点疤都没有。”旁边的赤膊男人忍不住开口,他颇为嫌弃地看了叶昭一眼,“这是鲨皮,懂吗?海中之王,浪里来礁上走,凶狠残暴,身上伤痕多的,才是凶猛的鲨。”
叶昭头也没抬:“啰嗦。又不是不给钱。”
男人摇摇头:“你说你何苦?有本事匕首你自己打,刃你自己开。关键的部位都是我做的,你在那刀把子刀鞘上做文章,假不假?”
叶昭笑嘻嘻地捞起身边酒壶喝了一口,递给那男人。“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我要能做,何必花大价钱找你。”他面前放着一张案,案上匕首刀身已好,尚未开刃,但森森的寒气已经附在精巧的冷铁之上。那看上去像是边城姑娘们常用的一种防身小匕首,柄是象骨做的柄,刀鞘还未完工,漆了一遍又一遍,就差裹一张好鲨皮。
男人走过来翻看着叶昭的成品,就着炉火,只见一道伤疤贯穿他整个胸腹,好像曾经被人劈开又仓促缝上一般。他拿那块裁下来的鲨皮比划了一下道:“就这块吧。鞘子上还要做装饰吗?”
叶昭忙不迭地点头,手一指桌角,桌角小盒子里盛了几粒绿豆大小的珠子,颗颗闪着幽白的光芒。
“净整这花架子。”男人嫌弃道,“弄个摆设吧,浪费我这么好的材料;弄个正儿八经的兵刃吧,谁搞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是给她的?——德威镖局那女子?”
叶昭一愣,随即懒洋洋地问道:“我说你们,一个个的眼睛都盯在我身上,老子一天上几次茅房是不是都数得门儿清?”
男人嗤笑一声:“都长着眼睛呢,看出来的不止我一个。”他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你越关注她,盯着她的眼睛越多。再说,那女子定亲了吧?”
叶昭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